2010年10月4日 星期一

呂大樂﹕沒有進入問題的香港社會

——由田北俊批評政府「守財奴」談起

【明報專訊】香港人對社會議題的專注力,其實很低。而這個問題又可分開兩個方面來講。一是專注力之短:除非事情不斷發生戲劇性的情節,否則無論是如何重大的社會議題,其「媒體壽命」一般難以維持超過 10日。或者有人會以為互聯網上可以有更持續並且深入的討論,但只要細心觀察,撇開各種主觀感受、個人感想及情緒表達之後,則不難發覺在網上燃燒一個話 題,基本上跟主流媒體一樣快速。在香港,要令社會維持對某個議題的專注,其實十分艱難。
追求的只是一種口感上的滿足
二是專注力之淺:套用朋友洪清田所言,香港人從不進入問題。香港這個社會從來話題不絕,每天打開電視,翻開報章,總會有一個新的題目。而聽電台的 「叩應」,更覺人人對每一件事情,都有意見。但這些供應不絕的影像、聲音、文字的存在,並不等於我們進入了問題,並且認真探究、逐個層次深入分析,並且發 掘更多問題、從不同角度進行辯論、了解問題所引伸的更多議題與可能性。今天,我們經常見到的,是某某專家對一項措施的即時回應,或主持人、嘉賓的個人立 場、意見的表達,多於真真正正的對一個議題的消化、研究與討論。
因為我們的專注力既短又淺,香港社會一直就只有燃燒話題,而沒有進入問題。有時候,我甚至相信,這是港人處於一個困局之中的一種不自覺的心理反動: 聲線提高了,文字辛辣了,立場(看似是)堅定了,但實際上卻是一直迴避各個重要議題。我們很快的由一個題目轉到另一個之上,追求的只是一種口感上的滿足, 而不是將相關的問題作一系統整理,認真思考應該怎麼辦。
田北俊批政府 各界反應只有三種
早前田北俊先生批評特區政府為「守財奴」,並提出動用外匯儲備之意見,社會各界對待他所提出來的議題的態度,便是很典型上面所講不進入問題的一套。 我早前已另外撰文指出,雖然田先生的建議不可取,但他的提問確是一個值得深思及認真討論的題目。但觀乎各界之反應,大致上只有三種:
第一種是自由黨的回應:劃清界線,強調那只是他的個人意見。這一類反應之所以值得在此討論,並非要針對自由黨本身,而是從中可見工商界——甚至是香 港的資產階級——在政治上貧乏與落後。田先生的意見或者有其個人成分(但類似的意見,我在一些非正式場合,早有所聞),但其代表的訴求,則肯定在工商界的 圈子裏有人和應。可是,當有人把相似的想法集結起來,出外發表,而須接受批評和承擔壓力之時,建制中人卻玩集體失蹤,不會共同進退。
第二種回應是高度集中在其建議的具體細節之上,指出這一點不可行,那一點不可取之後,討論也就隨之而寫上句號。特區政府有此回應,不難理解,事關這 個題目再談下去,便會引出更多議題——當中涉及政府角色的調整,是一個大題目,在討論過程之中很有可能掀起更多爭論,令政府四面受敵。但有趣的是,一些對 田先生提出尖銳批評的意見,也因為各種理由(由認為政府理財的方法行之有效,不宜改變的保守想法,到覺得政府應該做得更多,看似是更為進取的意見),而將 焦點放在具體建議的細節之上,在否定其建議內容的過程,基本上也同時表示沒有多談的必要。本來以為有可能出現的交換意見或辯論,也就提早告終。
左中右的批評都沒有借題發揮
第三種回應是很快便將討論的焦點轉移到另一個問題之上(例如仇富的真正成因),於是也沒有必要藉覑田先生提出的建議,而更全面的研究特區政府是否有 需要大幅度的調整它的角色與管理公共財政的方法。
上述三種回應基本上都是指向同一方向——因為意見不同,建議不為接納,討論便無必要繼續下去。奇怪的是,無論是來自左、中還是右的政治立場的批評, 都沒有借題發揮,把討論提升到另一層次及方向,深入討論究竟當前特區的社會形勢需要什麼社會服務?可以憑什麼方式來支持各種公共開支?
這是現時香港社會的一個獨特的現象:儘管站在左、中、右不同的政治立場的社會力量都對特區政府有很多不滿,但一談到調整政府的角色,則不是要求保持 現狀,便是全面地沉默。右的固然認為最好是不變應萬變,因為這樣能照顧他們的利益。田北俊先生的建議是從這樣的立場出發,在不作出重大改變的情下,又能 增加政府撥款,提供一些處理貧窮的措施(以免矛頭指向工商界),於是想到動用外匯儲備。這個建議有點小聰明,只嫌太明顯是資產階級在找便宜,難有好的收場 而已。既得利益如此表現,可謂意料中事。難以理解的是,左的亦一樣不會(亦不打算)進入問題,他們左右而言他之後,並不會提出一套對政府角色的新理念。以 往特區政府的高層領導亦曾經提出對政府在新的環境裏可能需要新的角色或管理方法的意見,結果都是右的大力批評,左的完全沒有參與討論。本地自稱進步的政治 力量有時所抱態度,跟保守的相當接近。這是香港政治吊詭之處。
近月各界強調應重視民生議題,但其實又不願進入問題,認真辯論。能有什麼社會創新,實在難以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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