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24日 星期六

懶惰哲學趣話

歐洲西海岸的某港口泊著一條漁船,一個衣衫寒傖的人正躺在船裏打盹兒。一位穿著入時的旅遊者趕忙往相機裏裝上彩色膠卷,以便拍下這幅田園式的畫面:湛藍的天,碧綠的海翻滾著雪白的浪花,黝黑的船,紅色的漁夫帽。「嚓。」再來一張:「嚓。」好事成三嘛,當然,那就來個第三張。這清脆的、幾乎懷著敵意的聲音把正在打盹兒的漁夫弄醒了,他慢吞吞地支支腰,慢吞吞地伸手去摸香煙盒;煙還沒有摸著,這位熱情的遊客就已將一包香煙遞到了他的面前,雖說沒有把煙塞進他嘴裏,但卻放在了他的手裏,隨著第四次「嚓」聲打火機打著了,真是客氣之至,慇勤之極。這一連串過分慇勤客氣的舉動,真有點莫名其妙,使人頗感困窘,不知如何是好。好在這位遊客精通該國語言,於是便試著通過談話來克服這尷尬的場面。

「您今天一定會打到很多魚的。」

漁夫搖搖頭。

「聽說今天天氣很好呀。」

漁夫點點頭。

「您不出海捕魚?」

漁夫搖搖頭,這時遊客心裏則感到有點悒鬱了。

毫無疑問,對於這位衣衫寒傖的漁夫他是頗為關注的,並為漁夫耽誤了這次出海捕魚的機會而感到十分惋惜。

「噢,您覺得不太舒服?」

這時漁夫終於不再打啞語,而開始真正說話了。「我身體特棒,」他說,「我還從來沒有感到像現在這麼精神過。」他站起來,伸展一下四肢,彷彿要顯示一下他的體格多麼像運動員。「我的身體棒極了。」

遊客的表情顯得越來越令人迷惑不解,他再也抑制不住那個像要炸開他心贓的問題了:「那麼您為什麼不出去打魚呢?」

回答是不假思索的,簡短的。「因為今天一早已經出去打過魚了。」

「打得多嗎?」

「收穫大極了,所以用不著再出去了。我的筐裏有四隻龍蝦,還捕到二十幾條青花魚……」

漁夫這時完全醒了,變得隨和了,話匣子也打開了,並且寬慰地拍拍遊客的肩膀。他覺得,遊客臉上憂心忡忡的神情雖然有點不合時宜,但卻說明他是在為自己擔憂呀。

「我甚至連明天和後天的魚都打夠了,」他用這句話來寬慰這位外國人的心,「您抽支我的煙嗎?」

「好,謝謝。」

兩人嘴裏都叼著煙卷,隨即響起第五次「嚓」聲。外國人搖著頭,往船沿上坐下,放下手裏的照相機,因為他現在要騰出兩隻手來強調他說的話。

「當然,我並不想干預您的私事,」他說,「但是請您想一想,要是您今天出海兩次,三次,甚至四次,那您就可以捕到三十幾條,四十多條,五六十條,甚至一百多條青花魚……請您想一想。」

漁夫點點頭。

「要是您不只是今天,」遊客繼續說,「而且明天、後天、每個好天氣都出去捕二三次,或許四次──您知道,那情況將會是怎麼樣?」

漁夫搖搖頭。

「不出一年您就可以買輛摩托,兩年就可再買一條船,三四年說不定就有了漁輪;有了兩條船或者那條漁輪,您當然就可以捕到更多的魚──有朝一日您會擁有兩條漁輪,您就可以……」他興奮得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您就可以建一座小冷庫,也許可以蓋一座熏魚廠,隨後再開一個生產各種漬汁魚罐頭廠,您可以坐著直升機飛來飛去找魚群,用無線電指揮您的漁輪作業。您可以取得捕大馬哈魚的權利,開一家活魚飯店,無需通過中間商就直接把龍蝦運往巴黎──然後……」外國人興奮得又說不出話了。他搖搖頭,內心感到無比憂慮,度假的樂趣幾乎已經無影無蹤。他凝視著滾滾而來的排浪,浪裏魚兒在歡快地蹦跳。「然後,」他說,但是由於激動他又語塞了。

漁夫拍拍他的背,像是拍著一個吃嗆了的孩子。「然後怎麼樣?」他輕聲地問。

「然後嘛,」外國人以默默的興奮心情說,「然後您就可以逍遙自在地坐在這裏的港口,在太陽下打盹兒──還可以眺覽美麗的大海。」

「我現在就這樣做了,」漁夫說,「我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港口打盹兒,只是您的『嚓』聲把我打攪了。」

這位旅遊者受到這番開導,便從那裏走開了,心裏思緒萬千,浮想聯翩,因為從前他也曾以為,他只要好好幹一陣,有朝一日就可以不用再幹活了;對於這位衣衫寒傖的漁夫的同情,此刻在他心裏已經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是一絲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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